八卦城的南边有家叫旧欢的客栈,女老板人称红娘。
因为靠着进城的路,客栈里南来北往的人忒多。寻常百姓都有家可回,因此客栈里最多的还是江湖人士。恰巧,红娘也是。什么是江湖人士?店里的小二曾问老板。红娘想了想,没有感情着落的人。
门外日光和煦,空气清新怡人。红娘拨着算盘,看了看外面,撩了下头发,又低下头:“好天气。”小二用抹布使劲扇着桌面。时辰还早,店里人少。靠北边窗户坐着位蓝衣束发男子,桌上一壶酒三碟小菜,手边一把剑。他打量着周围的桌子,眼神闪着张扬。正中间的桌上也有把剑,黑衣男人喝着粥,浑身透露着侵略的气息。
不经意间,黑衣男人拿着筷子的手一斜,筷子飞出去一根,到了蓝衣人眼前。蓝色剑影一晃,筷子又转了个弯直直下坠。空气中的气流变得不稳定起来。“哗啦”一声,黑衣人的桌子裂成了两半,他的人却仍在板凳上,直直滑离了桌前,头也不抬。“老板……”小二抱怨,“我没法擦桌子了。”“等等擦,”红娘抬头看了眼,“英雄山庄少庄主浪天涯,”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年轻气盛呢。”小二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照旧干自己的活去了。原来他的名字就叫小二,难怪红娘也叫他小二。
“师父,”红娘唤了声,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表示听到,“打坏的桌子钱算你账上。”眼角抽搐了下,黑衣男子还是点了点头。“小沅子,你初来乍到,赔钱就算了,再有下次你就和师父一起给双份了……”“女人,你还是那么爱钱!”清脆的女声响起,打断了某老板娘的抢钱计划。
“哇噻,”红娘脸上荡开了笑容,“女人,跟你爱爱玩得开心不?”“废话。”刚踏进屋就嚷嚷的女人着浅紫色裙裳,衣袖翩翩。同行的男子穿深紫色长袍,宠溺地揽着身边女子的腰,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红娘说,“虫子,好久不见。”二人的到来明亮了整个厅堂,刚才剑拔弩张的二人则彻底被忽略。
“死男人,拐了我女人不说,还带她乱跑,害我一个人无聊,找抽呢你。”红娘走出了柜台,跑到那紫色衣裳女人面前,一把抱住了她,挑衅地对着深紫色长袍男人挤眉弄眼。“也,”女人一把推开红娘,一脸嫌弃的样子,笑容却是没变,“一回来就恶心我。”
“啧啧啧,伤心了我。”红娘眼泪欲滴的样子,“嫁了人就翻脸了,想当初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是怎么陪你的,如今……伤心啊!难过啊!我不活啦!”还一边泣诉一边抹了抹眼。整个厅里的人都受不了地摇了摇头。
“幻紫双侣?”浪天涯忍不住插声。“也,你认得我们?”紫衣女子转向他,又转回来问红娘,“他谁啊?”“英雄山庄的少庄主浪天涯啦!小沅子,你猜对了哦,小缨,紫函。”紫函笑着略点了点头示意。
“他就是那个到处下战贴的浪天涯啊!几岁啊,是你喜欢的类型吧?”男人们一阵沉默,并在瞬间统一了想法:女人果然是奇怪的动物。“不是啊,18了吧”“你……”天涯的眼角使劲抽搐,“红娘……”咬牙切齿的声音。
“老板娘,你让紫函公子和夫人坐下说话吧。”小二终于开口提醒。“对的嘎,”红娘看了看从进屋到现在一直保持站姿的二人,“坐下吧。小二,去端点粥来!”“只请喝稀饭?小气。”天涯鬼哼哼了两声。红娘白了他一眼,“桌子你给钱了。”又转到黑衣男子那面,“师父,都没碗了还拿一支筷子干吗。”“哈,男人婆!”小缨快活地对着黑衣男子喊了声。那黑衣男子把剩下的筷子扔地上,哼了句:“猪!”“你死去!”斗嘴来斗嘴去,最后三个人坐一桌子开始喝粥。再到后来,不甘寂寞的另外三人也坐上了桌。于是厅堂里只剩下喝稀饭的声音。
正当大伙儿喝粥喝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啪”一声,小二面前的稀饭碗里插了根小旗子,白底儿红画,一小人披着红披风,右手朝向上前方左手朝向后下方,右脚脚尖点地左脚下跪,圆圆的脸,头上三根毛,眼睛小嘴儿都笑眯成了逢,得意的样子让人咬牙切齿。
确实有人在咬牙切齿,看着缓缓倒在碗里被稀饭淹没的小旗,小二的面部开始抽筋。“哇噻,”红娘乐死了,“好可爱的小超人!”“嗖嗖嗖!”小二身子一缩,缩到了桌子底下,而原属于他的位置上插了些铜板,刚好摆成了叉叉形。
浪天涯和伤情,即黑衣男子一同翻身,双剑出鞘,目标同时攻向东边的屋梁,却同时扑空,梁上早已没人。略顿了下,两剑又默契地同时往中,架在一起——刷刷刷,开打了起来。
这边打得不可开交,那边吃得也不亦乐乎。
“女人,这稀饭好喝耶。”小缨吃了二碗,眼睛还贼贼地往稀饭桶里盯。“你运气好,今天初三,刚好是吃皮蛋瘦肉粥的日子。”红娘懒洋洋地说。“给我留两碗。”桌下传来小二闷闷的声音。
“怪了,你得罪明教的啦?不然侨古怎么老想杀你?”小缨弯下腰去好奇地问。“老大爱上他了。”又是红娘懒洋洋的声音。“你就跟你老大鬼混,迟早混成他那样!”伴随着咬牙的声音,小二左右张望着,慢慢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我喜欢明教哦!”“女人,侨古和小二有什么仇呢?”“嘿嘿,说来话长,”“你别听她胡说!”小二一把抢过红娘手里的饭瓢,把粥桶拖到自己面前。
翻了个白眼,红娘决定不再吃粥了,转过身津津乐道起小二和侨古的前尘往事。话说小二当年丰神俊秀、貌比潘安,又学楚留香处处留情,因此惹了不少风流债。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小心落了俗套了,小二调戏了一时兴起扮演花旦的明教掌门、江湖上号称四大皆空的侨古,事后发现真相小二恼羞成怒,多次对侨古出言不逊,明教老大一火:你个小混蛋,是你调戏我还骂我?于是千里追杀的戏剧开始上映。
明教,一听名字就不是好门派,用白道的话来说就是黑道,用黑道的话来说就是黑道老大。其实明教说黑也不黑,因为教众加掌门一共就四人,人不多能搞个啥出来啊。再说了,明教里面打架的只有掌门和一鬼护法,而且他们的爱好或者说是战略是偷袭。虽然红娘也是明教的一分子,但身份都是比较隐秘的,一般人还不知道。这样的黑道老大里的老大,侨古当着也不容易的,门派的知名度只有靠他一人来提升。
“我老大也辛苦呢。”红娘叹了口气,“为了保持明教的知名度,他费了不少心思。这年头,搞一个黑帮也不容易的。”“那到底是为了提升知名度还是报调戏之仇?”“二者都有咯。”“真是造孽。”小缨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小二。后者埋头奋力喝着粥,决定化悲痛为食量。自己喝自己的粥,让女人们说去吧。
红娘和小缨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摆着龙门阵。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两人目光同时落在大门。只见门口一阵金光闪闪中,走出一个身穿大红袍、头戴乌纱帽、腰系黑腰带、满面笑容的老男人。“啊,财神。女人,你发达了!”跟随其后的是两名貌美如花的神仙姐姐,左边深蓝色轻衫仙子浅笑盈盈,右边鹅黄色轻纱仙子面无表情。两名神仙姐姐一出现,立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年头,财神越混越好,走哪儿都带女保镖。”“是哦,还是俩漂亮女保镖。”两女人一唱一合的。“小三,不请我坐坐?”财神走到两女人的桌子前,笑容可掬地问,“小缨度蜜月回来啦?”又转过头对着小缨,依旧满面笑容地问。
“八哥,不是我洗涮你,你再穿成这样铁定没得混了。走哪儿都搞那么亮闪闪的,怕强盗看不见你啊。”红娘终于起身招呼“财神”,“姐姐,跟着八哥混不容易啊,我同情你。”这是对蓝衣女子说的。“那边,看看,有人对你流口水啦小美女。”这话是对黄衣女子说的,边说还边朝向浪天涯方向努嘴。
“小三,这你就不懂了。”财神换了慢条斯理的口气,“这是官服,我不穿官服,怎么会有人知道我是太守?没人知道我是太守,我怎么维护这座城的治安?维护不了这座城的治安,我对得起你们吗?”原来这财神就是八卦城最大大不过猫老大的老大:九重天太守。九重天是其代号,八卦城百姓送给他的尊称,因为其比青天大老爷还青天,所以就称之为“九重天”,而他真实的名字叫涂巴哥。这可是个秘密哦,知道的人没几个。
“什么太守哦,大家都以为你是财神爷。”小缨插嘴,红娘跟着接嘴:“行啊八哥,你要维护治安我没意见的,但你可以换个发型不?做官的这年头流行梳双髻,你不学好地乱跟潮流,单髻梳得好好的换了个双髻,咋看咋像小孩脑袋大身体的财神。再说了,”瞟一眼站立在财神背后的两少女,“衣服发型抢眼不说,还老带着年轻漂亮的女徒弟到处乱逛,不是我说你啊八哥,人家会误会你老牛吃嫩草的。我说的可是实话,我是为了你好嘛,你要不是我八哥我还不给你说这些呢。”被抢白的九九脸上还维持着微笑,只有其体下的板凳脚弯曲的程度暴露出了本人的真实情绪。
“有见过我这么憨厚的财神吗?”九九转过头对着小缨努力笑着,而小缨突然发现这位财神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正想说话时,“啪”地一声,八卦城最大大不过猫老大的九重天太守的脑袋挨了其爱徒莫邪潇潇即蓝衣仙女一板子,并被附赠了句忠顾:“低调,一定要低调!”九九敛了笑容,表情有点委屈,眼神控诉着:我是你师父也。
对于这一幕,大伙都见怪不怪了,各自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洗涮人的洗涮人。“九九,你确实憨得很,但没看出来你厚道。”小缨终于能接话了。“哪会不厚。”红娘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圈九九的身材。小缨跟着看了下九九的身材:“呃,也是,哈哈。”
“姐姐,”红娘亲热地拉着莫邪潇潇的手坐下,“八哥在你的调教下越来越有长进了也。”又待招呼黄衣女子即九九的另一名爱徒穆蓉洋的时候,发现她已跟浪天涯交谈起来。红娘再看向九九的脸,果然,其脸上忿忿不平的神色貌似浪天涯在调戏自己的老婆一样。“也,八哥对他徒弟的感情都变扭曲了,你看他那什么表情。”“啪!”某太守脑袋又挨了一板子:“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形象!”潇潇的板子从来不留情,打了那么久,也打出经验来了,掌握的力度刚刚合适,发出的声音清脆响亮,九九挨了又不觉得很痛,刚好起到了提醒的作用。一下子收回目光,“咳咳,”他端起茶碗,掀开茶盖,鼻子凑到茶碗前,深深吸了口气,“好茶啊。”“……切!”三名女人异口同声。
对这样的切声九九早已不痛不痒,他一边喝茶一边说:“逃兵山庄的陶大小姐今天在城东搭了座绣楼招亲,不去看看热闹?”“热闹!”女人们的眼睛一下变亮。“等等我,马上就去!”红娘边喊边跑,一转眼就上了楼。
花团锦簇红绸飘飘的绣楼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满满是人。
从竹楼下望进楼上影影绰绰的红纱里,依稀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坐在正中央应该就是艾陶陶艾大小姐,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丫鬟。三人就那么静静地或坐或站,任凭竹楼下喧声震天。
人群中最惹眼的要数这群人了:嘴角含笑的蓝衫女子;浅紫衫女子满脸的兴奋难耐,揪着旁边深紫长袍的男子衣嗅唧唧喳喳个不停,该男子只露出无奈中带宠的笑容;另有一名白衣盛雪的清秀书生,扇着竹扇,东张西望;还有位没穿财神服、遮遮掩掩的胖财神。
“八哥,”白衣书生,即扮男装的红娘,斜睨了财神,九重天太守一眼,“你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已婚或未成年或年过半百的请自动离楼百步开外,你好象具备了其中第一和第三两个条件。”蓝衫女子潇潇接着说。财神的脸变得有些微青,一边眼神飘向紫袍男子方向,一边咬牙切齿:“我30未满。”
紫衫女子小缨一见财神的眼睛转向自己身边的夫君时,立刻接嘴道:“你表看我爱爱,他是陪我的,对那绣球也没兴趣。倒是你,九九,居心叵测。”
众人很有默契地一致点头。九九委屈地含着泪水:造孽啊,你们看热闹可以,我就不行了吗。
“怎么还不开始!”人群中有人大吼,引起了一阵骚动。
红娘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突然间,头定在一个方向,眼睛定在某一处:她看见了一个男人。该男人骑在马背上,黑带束发,一袭黑衣,窄袖宽袍,锦带系腰。眉入鬓角,鼻梁挺拔,眼神冷峻,唇微抿,隐隐散发出冷冽和不露自威的气势,该死地吸引住了红娘的目光。
似乎感觉到了某人的注视,马背上的男人对着红娘投来一束冷冷的目光。
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了黑衣男人身上,以致于红娘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更盛的喧哗声,以及自己的手中多了一物后四周一下变得悄无声息。
直到黑衣男人扬鞭绝尘而去,四名黑衣随从紧随其后,红娘才回了神,“女人,”她转过头对着紫衫女子,严肃地说:“我看到了我最理想的男人。”
“呃,”潇潇望了望红娘的怀里,“三三,你最好把你手里的东西处理了。”
“什么东西?”红娘低头:“啊门……”
一颗红绣球赫然在目。
“绣球为什么会这么轻?”红娘侧目问九九,九九一脸平静:“别做不负责任的人,认了吧。六扇门不会判定这场离婚的。”
“还没结婚也。对了女人,你刚说的哪个男人?”小缨也回过神来追问。
“在……”还没等话说完,红娘已经被一群红衣家丁团团围住,“恭喜姑爷,请姑爷更衣,即时与大小姐成亲!”
“我……”不等红娘挣扎,家丁们手脚利落地为红娘披上红袍,七手八脚地拥着红娘走向逃兵山庄,一路上喝声震天:“恭喜姑爷,贺喜姑爷!恭喜姑爷,贺喜姑爷……”根本不给红娘开口的机会。
众人皆目瞪口呆:是不是太速度了点?
等到小缨等人回神过来奔向逃兵山庄救人时,看到的已是红娘被押着进行夫妻交拜的情景。
完了,晚了。
犯煞了。